第150节（2 / 2）

&esp;&esp;里正不自觉抬高了音量，“这怎么说得准啊！”他忍不住伸手指向了隔壁村的方向，“去年，隔壁南边那几家佃户，当初被人忽悠种一种花，说什么长安最近流行的风尚，达官贵人都喜欢买来装饰屋子，价格顶好。结果呢，说不流行就不流行了，十分之一的价格都没有。抵押的款没还上，地也被官府没收了，现在，成天忙到晚，都是给那些官老爷干活！”

&esp;&esp;兰殊听得心里一跳，垂下眼眸，“竟有这样的事”

&esp;&esp;里正续道：“不说这个，就提你说的桑树，在村民眼里，那就是和花一样，都是不能吃的东西。你说种来养蚕，能卖高价，可这个价格，谁能保证呢？万一我种了，连半个月的粮食都买不到怎么办？稻谷就算卖不出去，至少它能填饱肚子啊！”

&esp;&esp;“只要我有土地，自己种粮食，不求富贵，起码饿不死。”里正定论道。

&esp;&esp;兰殊一时之间，无言反驳，默然了会，认真道：“可我也向你们承诺，我届时会来收购你们的蚕丝，你们不用担心销路，我会给你们保底。您刚刚不是也说，年年的收成都不好，勉强度日，既如此，为何不愿试一试？就算第一年不满意，也能拿我收购的钱，去把借款还了，把地赎回来就好。”

&esp;&esp;里正凝着她看了好一会，摇头叹道：“前阵子，隔壁张四家的，其实有被你说动过。他家孩子聪慧啊，小小年纪自学，考上了童生！他家想供他去书塾读书，接着往上考。可没有钱啊！张四想了好久，昨日决心去找你来着。”

&esp;&esp;兰殊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，转而，却又被里正的下一句话扑灭。

&esp;&esp;“可他出去一趟，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，摇头说，你住在船上。”

&esp;&esp;兰殊心里一咯噔。

&esp;&esp;回去的一路上，兰殊低着头，脑海里一直都在回想着里正最后的话——

&esp;&esp;“姑娘，你不是本地人啊，要是跑了，你要村民，上哪儿找你去呢？”

&esp;&esp;邵文祁见她满面愁容，想了想里正方才的话，思量再三，也不得不承认，这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。

&esp;&esp;邵文祁成为皇商的机遇，正巧赶在了出海，接触的都是商人，彼此之间，都有异曲同工的想法，便是试炼，也是顺风顺水。

&esp;&esp;可农民的想法与他们不尽相同，他们心里觉得一目了然的账，到农民那儿，只成了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。

&esp;&esp;思想的基地就不一致。

&esp;&esp;邵文祁见兰殊如此为难，心中不舍，忍不住道：“要不然，师兄去户部找人通融一下，给你换一道题？”

&esp;&esp;兰殊思忖了许久，抬起头，只笃定地回了句：“我得在杭州，买间宅子。”

&esp;&esp;她得扎根下来，才能，得到村民的基础信任。

&esp;&esp;--

&esp;&esp;船上的水手和侍仆一听说东家要抛锚带他们进城定居，各个打起了精神，亮起了眼睛。

&esp;&esp;上有天堂，下有苏杭。

&esp;&esp;一想到能在杭州城中住上一阵子，他们每个人都是满含期待。

&esp;&esp;唯有银裳，听到姑娘决议进城，眉心一皱，心口阵阵发颤起来。

&esp;&esp;她陪在兰殊身边，入城寻宅，一路上，都握紧了兰殊的手。走到城门前，银裳更是瞳仁一缩，不由自主，保护性般的，拉住了兰殊的步伐。

&esp;&esp;兰殊回眸看了她一眼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，抬头，看向了那道熟悉的城门。

&esp;&esp;自兰殊到达杭州，一路直奔同里小镇的码头，都没有进杭州城看过。

&esp;&esp;这阵子她奔忙于田野之间，船上的侍仆都以为东家事务繁忙，没空入城游玩。

&esp;&esp;唯有银裳知道，这是兰殊，真正的故乡。

&esp;&esp;她就是在这儿，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。

&esp;&esp;一离开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
&esp;&esp;兰殊原以为自己穿过那道宽宽的城门，走进临安长街，入目而来的第一个念想，会是那场挥散不去的噩梦。

&esp;&esp;她已经做好了惊恐来袭的准备。

&esp;&esp;可令兰殊意外的是，当她真得再度踏入幼年的故乡，踩上那熟悉的街道，望见街口边那座仍在摇转的水车。

&esp;&esp;兰殊眼前闪过的，只是一个拿着风车扎着双髻，打扮得像个男娃娃的小女孩。

&esp;&esp;她一路蹦蹦跳跳地朝着前头的杭州衙门走去，后面，跟着一位怀着孕的夫人，正被张妈妈掺着，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，一句一句叮嘱着她，“慢点，慢点。”

&esp;&esp;“可殊儿想快点见到爹爹。”

&esp;&esp;兰殊的眼眶一热，那三道人影便随着一阵清风，消散而去。

&esp;&esp;兰殊四顾环望，才惊觉，直到身临其境，她对杭州的印象，从来都不只有雷鸣，暴雨，和乌压压一片挤得人喘不过气的人群。

&esp;&esp;她仍记得它四通八达的街道，各自通向何方，记得十里点心铺子街的哪家铺子，桂花糕做的最好。

&esp;&esp;也仍记得回家的路，该怎么走。

&esp;&esp;只是当她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，只见大门紧闭，门上的封条经年累月，早已变得枯黄而模糊。

&esp;&esp;银裳见她凝着眼前那道泛白的朱漆大门怔怔出神，担心她一时受不了物是人非，情绪大恸，拉着劝着，将兰殊带离了那儿。

&esp;&esp;可在无人知晓的夜晚，兰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处，望了一眼那屹立不倒的白色高墙，她绕到了后面的小二门，一如既往，看到了那棵衍生出墙外的大梧桐树。

&esp;&esp;兰殊提了下唇角，从旁边捡来了几块残砖，垒在树下，提裙攀上了那垂拱的树干，循着树身，跳进了院内。